□孙长林

　　一年二十四节气，就像二十四首诗。到了霜降，这首诗则更加厚重，诗意更加隽永，天空更加蔚蓝，林木更加斑斓。大自然仿佛用三个季节的时间，准备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看吧，雄壮的远山下，长满粉黛子的河沿儿上，变得粉粉的、柔柔的，梦幻般轻盈地摇曳着，如绯色的彩云坠入凡间，又仿如待字闺中的少女，还不及见到情郎的面容，就先羞羞答答红了脸。

　　一片片飘落发梢的树叶，浓绿并未褪尽，却平添了一抹成熟的色彩，或绿如玉，或褐如夜，或金如霞，在地上交织成一幅五彩的画卷，描摹着暑逝寒来、沧桑变幻的细节，迎接着另一场涅槃。

　　田野里响起一首歌曲，能看到太阳正以庄严而平稳的步伐，从远方吹着号角走来，又轻划一叶云织的轻舟，向梦的妖娆中荡去，流溢着一片五彩的斑斓，霞洒在山前灰色鸟雀的羽毛上。

　　树上获得感厚重的果实，当数柿子最是惹人怜爱了。自寒露始，柿子开始变红，柿叶也开始泛红，整个树冠像火一样，漫山遍野的柿树挂满了“小灯笼”。这一个个红彤彤的“小灯笼”，带来了热烈欢愉的气氛，把仪式的祥和与喜乐推向了云端。

　　不知名的草木，纷纷在霜降后的日子里，在枝头渐冷的月光里，在午后高照的艳阳里，肆意舞动着缤纷绚烂的姿态，一如人世间流转的冗繁。

　　在天地霜染的时节里，突然会感知到丝丝缕缕的清凉，漫野草木的氤氲里，仿佛传来岁月的独白、对话或追叙。记忆更愿意借着梦幻、暗示和隐喻的方式，将一块块互不相关，却有着内在联系的岁月，镶拼成一幅斑斓的画面。而此时心中的惦念，更像是一套用岁月细微快乐织就的尘黄色细条纹的麻制衣衫，可御风寒，可渡困厄，可暖心底，获得人世间最默契的对应。

　　惦念曾站在母亲视野之外的时光，彼时虽已穿上军装，却还是个爱哭爱闹的孩子。在哨位的冷月下，第一次站岗，一杆枪贴着腰身，撑直了脊背。那时的青春像是一首歌，耳边传来的是雄壮又激越的声响，山岳般的重量就走进了感觉。那些夜幕下睡着的一花一草，都曾是价值的守望。及至脱掉那身笔挺军装，弥散的心境是如大地的青纱、芦苇、蒲草，亦如天空的大雪、狂雨、雷电。那段倏尔时光，已浸入精神和血液的内里，相伴一生，从不曾被遗忘。

　　惦念和爱人依偎在家的日子，坐在客厅里，回忆过去，制作美食，憧憬未来，日子就像老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平淡悠然，却又那么深入人心。一盘三鲜馅的家常饺子，抑或一碗红油臊子面，大概就是人间至味吧。那浸入心脾的味道，经常让我想起那年的冬天，为爱孤身上路。一个地址，导引了一场跋涉，牵动了一程山水，恩赐了一种美味，成就了一世情缘。爱人做的美食，已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吃食，更是浓烈情感的依托和纽带。岁月消磨中，也深深懂得，如果深爱一个人，就去惦念她做的一日三餐，生儿育女，忙忙碌碌。无论是旭日东升，或是星光璀璨，我们都活成了彼此需要的另一半。

　　惦念昼夜紧张备考的儿子，三年前，大红的通知书上，儿子的名字映入眼帘，有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了。这个名字所属，一直是我的小宝宝，我的记忆中还保留着他的小样子、小鞋子、小袜子。这一纸通知书，将把他引领到越来越大的世界，而我只能站在原地，目光跟随他的脚步游移，送他日渐远行。向上的路途总要经历过无数次的焦虑、崩溃、眼泪，甚至是自我怀疑。但这些，都是无数人正在经历，找到宝藏前的最后一场暴风雨，也许再坚持一下，阳光稍后就会出现，船也会找到合适的岛屿靠岸。

　　惦念那些已告别人世的纷纷扰扰，“搬到”冈上安息的亲人们。在祭奠的时候，一轮酡红的斜阳，映照在豫北平原上，洒落在秦川高原上。我相信，逝去的亲人能听到我们报的平安，也能感受到我们的感恩和惦念，我们又一次深深懂得，失去的不能再来，拥有的要珍惜。把握当下，就是对逝者最好的祭奠。懂得失去，才能更好地珍惜人生。而故乡，那片生我养我的地方，那是先人是父母亲安息之地。故乡在，梦就在；老屋在，心就在；记忆在，根就在。

　　惦念那个忙碌过后的悠慢日子，一条暖橘色的红砖铺墁的林间小径，隔开两个不同的世界，右边是车海人潮的喧嚣，左边是悠然恬淡的安静。那时，太阳还不及躲进山里，黛色正是浓重时，星星就爬上了树的枝头。信步走在落叶上，如踏着一堆闪着微光的岁月，簌簌声如时光一样清脆。抬头看到满天的密密匝匝的小星斗，都尽着自己的力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融会在一起，虽不如太阳那么辉煌，也不如月亮那么清澈，但它们都把梦幻般的光亮洒到人间，映照着人们一路前行的希望。

　　之所以有惦念，我想，是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条路，这条路上经常有混沌弥漫，亦有隐痛做伴。其实，哪个人的脚步不是承载着混沌的过去，又以百倍的勇气连接着未来？但是，不管生命走向何方，是沉重，还是欢愉，总有细碎的温暖和寄托支撑着一份美好的情愫，让热血沸腾不息，积聚冲破混沌的勇气。因为有心路在，脚步就会向前，跨越新的征途，寻找到生命的熠熠光亮。

　　但有些时候、有些人、有些关系，总是可以让人卸下心防，说那些不曾跟别人说的话，传达那些说不出口的悲伤。很多时候，我们需要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几件事去接住我们，与我们同在，纵使她们什么都没有说，单纯的联结就很足够，这就是惦念的力量。

　　一直都很确定，这个世界上，有人爱自己，也有爱的人。一如在这个霜降的季节里，有可以惦记的亲人，有可以惦记的往事，尽管温暖中会有感伤，尽管期待中会有苍凉。但我相信，人世间的袅袅馨香，会在如缕的惦念里，至诚而至简，至善而至真，淡远而至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