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建梅

　　望见村口那棵枝条舒展的千年古榕，厚美村就到了。

　　厚美村其实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村，它所属的闽侯上街镇一半已经划为福州高新区，另一半也早己在城市化进程中蜕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都市，因为大学城的所在，更是充满年轻与时尚的活力。从福州市中心乘坐地铁2号线到福大站只要二十来分钟，专为厚美村而开设的4路接驳车带你穿过重重的高楼与商业广场，从村民们自建的别墅之间穿进去，就会发现一个藏在闹市中的千年古村。

　　种满龙眼树的宽敞院子，门口竹篱笆、木栅栏，几座传统的古厝夹杂在新起的别墅小院之间，又田园又城市，又古老又年轻。

　　这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有工艺品厂，有服装加工厂，也有挂着出租信息的二层小楼。向当地人问路，还未开口，他们就会说，是去大本厝吗?

　　深宅大院的大本厝是这个村的地标，据说房主张大本最先是靠种植果园起家，后来将果子制作果干运往苏杭售卖，所得颇丰，富有经商头脑的他从苏杭带回绸缎布匹，往来之间，积累起雄厚财富。后来又涉足木材、园艺、运输等行业，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

　　与大本厝紧邻的环翠楼书院则相对小巧秀丽，如果没有现在新建的这些泥砖小楼，环翠楼周围确实翠色一片，荔枝、龙眼、芭蕉、榕树、樟树、修竹茂林，层层叠叠，“环翠”二字毫不夸张。

　　这座两层木构楼宇原本是张大本的父亲淑显公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别墅，后来张大本创业有成，发家之后对子女后辈的教育尤其重视，将环翠楼别墅改作书院，聘请名师，开馆授业，不仅教家族子弟，村中附近也有生源入读。若干年的苦心经营，环翠楼书院不仅成为方圆几十里办学兴学的发源地，还成为闽侯县历史悠久、名声在外的私塾书斋之一。许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在这里留下痕迹。

　　家喻户晓的陈若霖少年时屡试未中，差点被父亲逼着学了裁缝，是张大本的父亲淑显公苦劝陈父让陈若霖再考科举。据说陈若霖中进士后，专程到厚美环翠楼拜谢，当时淑显公已经逝世，淑显故居门前仍然屹立的六大旗杆石见证着200年前的这一段识人佳话。

　　同样识人爱才的故事发生在棋圣吴清源身上，故事发生地也在环翠楼。1921年，吴清源父亲吴毅与环翠楼书院山长、前清秀才张启迪弈棋。败局显露之时，在一旁观棋的少年吴清源帮助父亲转败为胜，这让围棋世家出生的张启迪大为惊叹，特意将传家宝《五行棋谱》赠予吴清源。这小小的一次鼓励对于吴清源开启后来的传奇人生产生了多少影响今天很难去估量，只是到了晚年吴清源还时时挂念着厚美村。2017年吴清源女儿吴佳澄特意代父亲回到厚美村寻亲祭祖，并在环翠楼追忆故人。

　　吴清源的外公张元奇更是厚美村走出的传奇人物。

　　对于近代历史感兴趣的人，听到张元奇这个名字大概会有一些难以言说之感。当年新文化运动的领袖陈独秀狎妓一案闹得满城风雨，作为教育部长的北大校长蔡元培也被牵连受到弹劾。弹劾蔡元培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国国会议员、厚美村人张元奇。

　　按今天的说法，张元奇是妥妥的学霸，一路科考中进士，入翰林院，授庶吉士，光绪十五年改翰林院编修，后升任监察御史。自幼接受传统教育的张元奇对于官员的德行要求比较严格，尤其对私生活方面。任监察御史期间就弹劾过赫一时的宗室大臣庆亲王奕之子载振狎妓;清朝灭亡后，张元奇依附于北洋军阀徐世昌，历任内务部次长、奉天巡按使、肃政厅肃政使、国会议员等职。

　　张元奇向国会提出弹劾教育部长傅增湘和北大校长蔡元培，其中一个重要理由就是纵容陈独秀嫖娼，一时舆论大哗。迫于压力，蔡元培只得变相辞退了陈独秀。不久之后，“五四”运动爆发，陈独秀于1919年6月因散发传单被捕，出狱后南下上海，成立共产主义小组……后来胡适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让陈独秀离开北大不但左右了北大的命运，实开后来十余年的政治与思想的分野。此举之影响，也许不是当时所能定论。

　　是的，现在我们知道，这场狎妓风波所引发的政治风暴如何改变了整个中国，如同亚马逊河流域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引发飓风。作为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侯官人士张元奇大概也始料未及。

　　站在如今上街镇新地标梅园酒店的顶楼远眺，厚美村和许多正在开发建设的新区一样，有着高高矮矮的楼群，夹杂的树木、绿地、川流不息的车道以及正在施工的工地，谁能想到近代中国风云变幻，其中一股小小的气流竟来自于这里的一次蝴蝶振翅呢?

　　值班编辑：林少颖 审核：方琮 高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