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文华

　　很幸运，我现在的住处附近有一湾小河。

　　小河名支漳，水质清冽，河中小岛及两岸沿堤种满滩地花草，滨河道路顺势蜿蜒，野鸭白鹭常在此漫步栖息，加之近来天朗气清，河边景色可谓极美。

　　流连于此，我常不由地驻足，缥缈在水中的云、瑰丽变幻的霞光抑或徊翔低飞的白鹭让我几度沉迷，恍然回到了成长的故土。

　　然我的家乡位于沧州东部靠近入海口的渤海湾地带，那里除了河口、池塘、洼淀的水面，还有泛起粼粼白光的盐田。卤水经风吹日晒结晶成白花花的盐带，素荡荡绵延而去，甚为壮观。

　　因河口附近浮游生物和底栖生物多，是鱼虾洄游、索饵、产卵的良好场所，记忆里我们的饮食基本以鱼虾蟹贝为主。妈妈喜欢早起垂钓，我常跟随其后。鱼竿是自制的简易款，但丝毫不影响收成，鱼钩落水不久，鱼漂便会有动静，有时竟也会一次钓上来两三条。

　　遇到撒渔网的场面则更是壮观。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大爷，渔网刚撒下去，就拉上来扑腾腾白花花的一片，旁边大妈兴奋地合不拢嘴。水上游有处水库，水鸟繁多：刚还在半空自在盘旋，一眨眼便捕食成功的鱼鹰；居无常居，以潇洒无束著称，遗留蛋群于各处的鹌鹑……

　　这是水边长大的孩子独有的童年记忆。

　　那时，最开心的是拎个小桶，跑闹着捡拾鹌鹑蛋。鹌鹑喜欢在河塘边产蛋，每处蛋窝几乎都有七八个，有的甚至有十几个。发现一处，我们就兴奋地争相跑上前去，却也常因顽皮不慎将其打碎。最可惜的一次，刚刚捡满了一桶，我们追啊闹啊，一失手，整桶鹌鹑蛋摔了满地。

　　在水边，我还哭过鼻子。那是一次钓鱼，一艘渔船驶过，眼看着巨大的波痕由远及近起伏而来。本以为从河心到河岸的遥远距离足以减轻它的威力，但浪头还是过来了，悄无声息但迅猛有力，将我的鞋子覆盖后裹挟而去。

　　我试图追上鞋子，然而追了几步便放弃了，荡漾的水面让人眩晕。我一度失落，光着脚，拎着另一只鞋怅怅然回到了家。

　　因了那湾水，我成长且得以蜕变。水边有些错落堆砌的石头，择一大石坐下，和柔软的水面倾诉，隐秘的，踟蹰的，骄傲的，不快的，翻涌到脚边的浪花像是亲昵暖心的回应。

　　记得一次放学回家，见我闷闷不乐，妹妹提议去水边走走。那天月色很好，粼粼水波中的月光妩媚洒脱。一阵海风吹来，清凉咸湿，任性自由。

　　面对无垠的水面，任何心事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我一路的戚戚艾艾在走近它时已荡然无存了。

　　当时天色已晚，我们坐在熟悉的石头上，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竞相追逐的浪花，它们冲过来、退下去，冲过来、又退下去。古人有云：涛之起也，随月升衰。这种永不止息的循环往复连同盈亏的月色一起，昭示着大自然的平衡法则。

　　我曾惊异于这船只驶过，表面平和暗流却汹涌的水面。此刻想来，像极了历经生活磨砺后满脸淡然的平静。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漫长、渐变的过程，感恩那一湾水的陪伴，我的儿时时光快乐且美好，宽广且博大。

　　日光每每倾城而下，却不知从何时起，那湾水已不再似从前。那里停靠的船只越来越少，很多渔船不得不转产转业。近海鱼虾也少了，休说伸竿子钓鱼，就是用渔网捞鱼，也寡淡得很。曾经清凌凌的水面竟漂起油污，眼看着那块熟悉的大石，却不能再坐上去，难闻的气味让我几欲逃离。后来求学远离家乡，临走时我坚持再到那湾水前看看，可没等走近，我就频频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她，眼眶被冰凉的泪水噙满。

　　这确是一种失去，于我，于我挚爱的家乡。

　　时光轻轻浅浅。再后来，我落户邯郸，那一湾水始终在我心底最深处瑟瑟流淌。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湾水给了我很大的抚慰，面对她，我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欢欣雀跃，珍视依恋。

　　幸而近几年回家，那一湾水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得益于渤海生态环境保护综合治理，她日渐恢复了原本的澄澈。那里不仅常见前来垂钓和撒网的乡邻，还有零零散散捡拾牡蛎的队伍。“一清早就能捡上一大桶呢。”正在洗刷牡蛎的妈妈满脸笑容。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行笔至此，儿时的歌谣竟不由得哼唱起来，我笑着，满含热泪。

　　夜已经很深了，思念之情亦愈浓重。我坐在窗前，抬头看着眼前的这湾小河，她静静地淌在那里。月光下，风微凉，几只白鹭飞来，落在她的怀里憩息。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虽然距离故乡近千里，乘一叶扁舟向东而去，也定能抵达我的家乡。

　　想到这里，迫不及待去查阅资料。原来眼前这条支漳河是滏阳河的分洪道，流入邯郸永年莲花口后汇入滏阳河。她一路浩浩荡荡，流经邢台、衡水，在沧州地区的献县与滹沱河汇流后称子牙河。虽深处内陆，她竟也最终通过河口汇入渤海。

　　原来，眼前的这湾水真的是故乡的那一湾！

　　这一刻，我因这冥冥之中神奇的巧合再次泪目。感谢一路始终不语的陪伴，你定是希望我越来越好的，就像我祈盼你一样。

　　（作者单位：邯郸市公安局交巡警支队）